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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-【zixun】

发布时间:2021-10-12 21:57:53 阅读: 来源:玻璃钢厂家

1

“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。”许林从相册上抬起头,目射寒光、杀气腾腾地说。

她在保利大厦干物业,负责维护三十层以上的日常运转,活儿很轻松,十点半前清扫完公共区卫生后,就基本上闲着了。所以,她没事儿总往我这里跑,跟我抢电脑打、花痴各路、八卦楼内住户的隐私,等等。我真的很烦这家伙,但无可奈何,谁叫她是我的呢。

刚才我正收拾屋子,把一些陈年旧物堆在客厅边,许林又闯进来串门。

“咦,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?”

她在杂物里乱翻,找到一本相册,翻看起来。一边津津有味看,一边吃吃笑,毒舌点评道:“你打哈欠的样子像沙皮犬”,“傻乎乎地就知道吃”,“居然玩皮球把自己绊倒了,你这个白痴,哈哈哈”……

我明白,追女时,向她们出示的照片或者一起逗弄,是非常有效的战术,可以迅速拉近距离,大幅提升友好度。女生嘛,对小动物、子的抵抗力等于零——当然,前提是你幼年的形象确实比较萌,

可是,我对这个平胸女没兴趣啊,根本就不乐意同她玩追忆童年的。拜托你有点儿教养,不要乱翻东西好吗?

很快许林看完手里的相册,又拿起另一本,翻着翻着,眉头皱了起来。

“死变态!狂!”

“喂,你骂谁呢,说话注意。”

“就骂你,这是什么?”

许林冷笑着站起身,走到近前,双手捧着摊开的相册,送到我底下。

相册内页插着一张张泛黄褪色的照片,已有些年头,十几张照片上,全都是同一个女孩的影像。她大约十六七岁,尖下巴,大眼睛,齐耳短发,一身宽松土气的蓝白色运动服,遮掩不住窈窕身材和活力。

“偷拍女孩子的照片,不要脸。你有什么可解释?”许林冲我瞪眼。

“不需要解释,这是很正常的行为。上次咱俩去看《暮光之城》,遇到影城卖爆米花的帅哥,你不是也拿偷拍?还装出娇羞的恶心样子抛媚眼,可惜人家根本不正眼瞧你,呵呵。顺便说一下,那真是一部大烂片,专忽悠你这样的花痴脑残女。”

“胡说,我才没抛媚眼!还有,《暮光之城》是好,不许你侮辱罗伯特·帕丁森!”许林怒吼,气得快要爆炸。

哼,想跟斗嘴你还嫩着呢。我暗自好笑,但转念间,又冒出一个疑问:“你凭什么断定照片是偷拍?她是我的,光明正大摆pose让我拍的。”

“少了,去照照,你能泡上9分妞?”许林轻蔑不屑,伸手拍打着相册说,“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全都是从上往下,背景明显在同一个小区内——你在家里阳台上偷拍的吧?因为对面的楼房是背阳面。你家住二楼?”

我不得不承认,她确实有几分眼力,猜测完全正确。照片中,走在小路上,两边是六层高楼房,楼底有许多家住户改装成的门头房,挂着小卖部、饭店、美容美发等招牌。那是钢厂宿舍,上中学时,我与住在8号楼1单元201室。

“好吧,算你说对了。但真不是有心偷窥,只不过碰巧看见,觉得女孩,就顺手拍下来。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,也记不清楚,是初三还是高一……”

我试图,许林却斩钉截铁地下定论:“2002年!你看店的牌,穿的衣服。”

照片背景中,最右边彩票店门口竖立的广告牌露出一角,几个标题大字模糊可辨:“……杯小组赛竞猜”。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的竹椅上,身穿绿黄红三色t恤和短裤,那是塞内加尔足球队的队服,它曾参加过2002世界杯。

“观察力挺强嘛,你从我身上偷学到不少本事。”我不禁称赞。

“哼哼,照片中展露出的东西多着呢,”尽管许林仍摆着一副扑克牌脸,但心里很得意(与她相处久了我已学会观察),“你常自称秒杀推倒歇洛克,想必看过《步行九英里》?侦探仅凭一句话‘步行九英里不是容易事,尤其在雨中’,推理出一桩案。”

“对,非常精彩的小说。”

“那么,能不能从一本十年前的旧相册推理出一件案呢?”

我吓一大跳,结结巴巴问:“你怀疑我强奸了女孩?别乱开玩笑。”

“好吧,我从头分析,让你心服口服。首先,女孩不是小区的住户,否则你肯定认识,她是来拜访某个人的。”

这个推论百分百成立,无可辩驳,我点头承认。

“其次,这里有十多张照片,有时女孩的运动服下面比较鼓,领口露出毛衣;有时候则薄薄地贴身。可见女孩来小区不止一次,期间经历了气候变化的季节,结合刚才的世界杯,可判断为5月和6月。你不反对吧。”

“同意。”

“五六月份是上学的日子,还没有放暑假,平时你不可能在家。所以,进一步把拍照时间点精确到星期六和星期天。”

“嗯,经你一说想起来了,我的父母是三班倒双职工,经常在周末,家里只留我一个人。”

“于是你不好好,趁机偷窥,猥琐!”许林不放过每一个攻击机会,尽情取笑,“咱们继续看照片,女孩的行走方向分两类,一种从东往西走,投在斜前方,另一种从西往东走,影子也投在前面。而你是在南面阳台上拍摄的,说明了什么?”

我盯着照片,脑中飞快思索:“上午,女孩进入小区,对应从东往西;下午离开,则是从西往东。她在小区内某家住户呆了一整天,并且许多个周末如此。”

“没错,除了最后一次!”

许林从相册上抽出一张照片,递给我。我接过来,登时吃了一惊。其他照片上,女孩都是神采奕奕、面带的样子,而这一张,女孩眼神茫然,头发散乱,仔细看,还能发现颧骨处有一些红肿。蓝白色校服皱皱巴巴,裤腿有一大块污迹,上衣的拉链只拉到一半,露出内衣。

我靠,不会真被强奸了吧?

“你再看影子。”许林提醒道。

女孩正从西往东走,属于出小区的方向,但影子在身后,证明位于东南方,时间为上午十点半之前。按惯例,她应当下午才离开,这一次却刚来就走,难道说……

“她一定出事了,而且我有直觉,这是女孩最后一次在小区出现,以后再也没来过。”许林面色沉重地说。

我的心也投上阴霾,照片确实不对劲,当初拍摄时怎没察觉到?

“她到底来小区找谁?走亲戚吗?”我喃喃自语,苦苦思索,“我拍到了两个方向的照片,表明她去的地方在小区更深处。从我家再往里走只有斜对面9号楼和平行的10号楼……对了,所有照片上女孩都走在小路的对面,通常人们不至于临到目的地才九十度转弯,会打提前量。她肯定去了9号楼!”

“我认为女孩不像走亲戚,她每次来都背着沉甸甸书包——她穿的校服是三中的吧?”

霎那间,一道闪电划破了记忆的迷雾,我想起来了!

“秦跃文!9号楼有一个高我两届的男生,在前摔断了腿,坐着轮椅上考场,成为当年的东海市文科。父母常拿他当榜样教训我,记得特别清楚。那家伙叫秦跃文,是三中的。”

许林兴奋起来,眼睛闪闪发亮:“就是他!全解释通了,女孩好心周末去给他补课,他却恩将仇报强奸了女孩!哼,这种人渣必须严惩,你去把他抓起来,替女孩。”

我抱着胳膊,侧头打量她:你脑子有病吧?

许林继续眉飞色舞地说:“十一年前的案子,非常难查,但你是名侦探呀,肯定有办法的。快去嘛。”

晕,面瘫女居然撒起娇来,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。难道不明白撒娇是美女的专利吗,你没资格!

我冷冷回答道:“我是私人侦探不是公务员,干活要收钱的。”

“混蛋,你有没有正义感?”

“那好,为了正义,你免我三个月房租当酬金,我就去查。”

许林立刻不吭气了,显然在她的天平上,正义的砝码抵不过三个月房租。这个死财迷,其实对正义不感兴趣,只是为满足自己的一颗八卦心。我有数得很。

2

然而,两个星期后,我竟真的去调查秦跃文了。

一天下午,我跟许林正下五子棋消磨时间,突然响起门铃声。我俩赶忙收拾起棋盘棋子,互相帮忙擦掉脸上画的小,整理利索后,去开门。

正如你们所想象的,门外站着一位性感美女。她身材娇小玲珑,但该翘的翘,该凸的凸,半点儿不含糊。你们可能也猜到了,她正是罪犯本人,因为在前几个中,都是这么设定的。

对,这个系列就是讲名侦探与大胸美女罪犯的较量,不妨预告,以后的所有案子也将遵循同一个模式。本侦探就是敢提前泄底,哪位读者亲不服气,尽管来挑战试试!

“好肚油肚,堪耐海尔噗哟?”我笑眯眯地招呼。

美女大吃一惊,足足愣了半分钟,才诧异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是人?呃,我会讲中文,我叫苗蕾。”

“呵呵,我是干这一行的,名侦探眼中没有。正因为如此,才有能力为你解决麻烦,对吗?我叫范建,很高兴认识你,请坐。”

苗蕾又惊又喜,双手合十捧在胸前说:“好棒,范侦探,原来看人一眼就能猜出身份来历是真的耶。我还以为是小说夸张呢。”

她的姿势,使紧身小背心勒挤出的乳沟更深更耀眼。

许林面无表情,端一杯红茶走过来,放到苗蕾面前的茶几上,然后退开。当客户造访时,通常她会主动扮演女角色,为侦探所添加一些体面。

“苗,恭喜你新婚。你今天来,是否对有什么疑虑?”

苗蕾再一次被震住,红唇微张看着我,露出迷惑:“……范,你是不是认识我?或者认识我的某个,听他说起过?”

“呵呵,你想多了。其实很简单,你左手无名指上的崭新铮亮,婚戒常年戴在手上,如果时间久,难免磨损氧化。另外,你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抚摸戒指,一则刚戴上不,二则可能因为心里不安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,好犀利的推理。看来我找对了人,你一定能帮我解决问题。”

苗蕾原先是东海市人,是,在景点开饭店,掘得第一桶金后移民澳大利亚。在那里,她全家继续干老本行,越做越大,连锁中餐馆遍布悉尼、墨尔本等城市。一年多前,患白血病去世,临终前遗言,要将骨灰运乡安葬。

在国外多年,种族和文化的隔阂,使苗蕾对阔别已久的东海市感到十分亲切,所以举办葬礼后,她暂时没回澳大利亚,在一家翻译公司找了个活儿干。这属于玩票的性质,母亲在遗嘱中给苗蕾留下了好几间饭馆,每年利润丰厚;并且她是独生女,将来父亲的财产也会由她全部继承。

某次商业活动中,苗蕾结识了一位客户,名叫秦跃文——

秦跃文?当苗蕾讲述到这里时,我不由得大感意外,另一边坐电脑前假装打字、其实在偷听的许林也警觉地竖起了。

苗蕾可能注意到我脸上的神色,敏感地问:“你认识他?”

“是啊,我的班主任就叫这个名字,前两天还碰到过,太巧了。”我若无其事回答道。

苗蕾信以为真:“哦,那不是同一个人,我说的秦跃文只比你大一点点,不可能当过你。他英俊,性格成熟体贴,事业有成,很快我们,订婚,上星期领了证。但是,就在前天,我接到一个匿名,说他曾结过两次婚,而且……”

苗蕾停了下来,现出犹豫不决的表情。

“而且什么?请放心说,我们会替顾客保密。”

“神秘人在电话里讲,秦跃文的前两任都是像我一样的有钱人,婚后不久便死于意外,他原本是穷光蛋,财产全从死去那里继承的。”

真是有趣的故事,情节太熟悉了,作为推理爱好者,我曾无数次在小说和电影中看到过。

“他告诉你结过婚么?”

“没有。接到电话后,我越想越不对。有时候与他的朋友一起玩,他们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;第一次去他家,公公婆婆的态度很冷淡,直到听说我俩不准备办婚宴时,才松了一口气。很明显,大家都知道前两段婚姻,所以觉得尴尬。秦跃文主动提出要,不邀人,我在国外长大,对繁文缛节没兴趣,于是爽快同意。谁想到,他的真实目的是怕别人议论丑事。”

“那么,你打算怎么做?”

“我想请你调查来龙去脉,也许事情另有合理的解释。打匿名电话的是,说不定出于嫉妒,夸大其词……我对秦跃文依然有感情,希望只是一场误会……”苗蕾的眼圈红了,从手袋里拿出纸巾擦鼻子。

“好,这个案子我接了。”

接下来的例行程序不多说,我向苗蕾索要了秦跃文的照片、车牌、手机号等资料,并询问了一些相关细节,然后结束会谈。

刚送客关上门,许林马上气冲冲开骂:“绿茶婊!什么玩意儿。”

“好啦,”我安慰道,“你犯不着管每个比你胸大的女人都叫绿茶婊。你也是有优点的,比如说省布料环保,要。”

“去死,我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,我骂她,是因为她撒谎。就算女人在恋爱中容易昏头,但苗蕾的父亲是做大买卖的,久经商海,会不调查的背景?另外,女孩子心底都憧憬有一场梦幻的,无一例外。外国女人就不是女人?扯淡。”

我也感觉刚才苗蕾有表演的意味,所言不尽不实,但必须帮客户说话:“凡事不能一概而论,崇尚俭朴的女孩也是有的。”

许林哼一声,拿起桌子上秦跃文的照片端详,啧啧赞叹:“很帅很有味道,可以打9.5分,居然连杀两个老婆,还强奸了中学,心狠手辣,是个人才。这案子棘手,你一个人恐怕不行,要不要我帮忙?只收你五千块车马费,够意思吧。”

“谢谢,帮忙欢迎,但我不会付你一分钱。”

“。对了,你怎么猜出苗蕾来自国外?”

“独家秘诀,范氏观察大法,”我玩笑道,想逗一逗她,“你想挣钱,得证明有合作的资格,啥时候解开这个谜,我立马请你当助手。”

“ok,瞧好儿吧!”

3

案子确实挺麻烦,苗蕾连那两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,我只能先找以前住钢厂宿舍的朋友打听,甚至动用了父母的关系。打了十几个电话后,终于勉强弄清楚大略。

秦跃文的第一任妻子叫梅倩,做外贸服装生意的,拥有一家公司两家服装厂,在海水浴场时不小心淹死,财产归了。仅几个月后,秦跃文又与第二任妻子管妍彤结婚,后者家住海滨老城区,靠分到三套房,市值七八百万。去年,管妍彤去参加同学聚会,在路上出了。

接下来,我向胡东阳求助,他在刑警队工作。但反馈的消息令人,两起事件在公安局无记录,当时按意外事故处理的。仅剩的线索是交警队,那里有管妍彤的车祸报告,胡东阳答应尽快找熟人复印档案。

“啦啦啦,@#¥%……”许林在旁边走来走去,嘴里哼着小调。

“有话快说,有屁快放。”

“找到车祸报告又如何?人已经火化,刑警队没保存任何证据,即便能挖掘出真相,也无法给秦跃文定罪。”

“客户仅要求查清楚来龙去脉,没说一定要定罪。”

“天真!苗蕾的如意算盘是,以罪把丈夫送进,然后控制其财产。我敢说,在所谓的商业活动见面前,她已把秦跃文调查个底儿掉,精心做好了策划。她这一招比杀人犯丈夫更高明,鸠占鹊巢,并且手不沾血——甚至连出力都不用,由你这个上阵。嘿嘿,我骂她婊子有错吗。”

我被迎头敲一闷棍,说不出话来。学名叫“女人”的生物太阴险太毒辣了,果然单身是正确的决定啊。

“以小人之心度之腹,我办案只讲究证据,不诛心。只要秦跃文当真犯了罪,那我就伸张正义,为死者洗冤!何必顾虑苗蕾的动机是什么。”我义正词严、正气凛然地挺起胸。

噗嗤,许林忍俊不禁:“少装蒜,屋子里又没电视台。不过,我倒有一个好办法——”她色迷迷地捻了捻手指。

“好吧,说来听听,如果管用,我会考虑付报酬。”

“三十六计之‘打草惊蛇’。有时候敌人没有破绽,就让他动起来,自己暴露破绽。”

4

第二天下午五点多,我进入聚林大厦停车场,找到秦跃文的车,将一个白色信封插到雨刷和挡风玻璃之间。信封里装着我十一年前拍的照片,女孩衣衫凌乱的那一张。在照片的背面,用鲜红墨水写道: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。

这是许林想出的招数,先给秦跃文制造恐怖心理,再伺机而动。有一部着名的惊悚电影《我知道你去年干了什么》,讲四个中开车撞倒一个人,然后把丢进大海灭迹,不料,随后他们接连收到“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”的字条,一个接一个被杀害。秦跃文强奸女孩发生在6月,用这个名字可谓一语双关,非常合适。考虑到他犯下不止一起罪行,我们决定把“夏天”换作“曾经”,随后,等取得管妍彤的车祸报告后,还将继续投送血淋淋的现场惨照。

放好照片,我回到面包车内,下班时间到来。

六点零五分,秦跃文在入口处出现,他真人比照片更帅,带着忧郁深沉的气质,难怪招女人喜爱。但没关系,不嫉妒,按恐怖片和推理小说的套路,帅哥不是凶手就是受害人,这家伙马上要炮灰了,哼。

我举起相机,对准秦跃文。他走到车子旁,看前窗一眼,伸手取下信封。信封开着口,略微一倾斜,照片从里面滑落到引擎盖上。秦跃文捡起,刚看了一眼,立刻脸色大变;紧接着翻过背面,瞧见那一行字迹,更加惊慌不已。

咔嚓咔嚓,我及时按动快门,将他一系列表情捕捉下来。

秦跃文手持照片左顾右盼,这会儿正当下班,人和车进进出出,乱哄哄地,根本看不出什么。茫然站立一会儿,他掏出手机,按了几下后,放到耳边。

我登时精神一振,沉不住气要行动了吗?

然而,秦跃文又迅速放下胳膊,在手机屏幕上按一下,挂断电话。他上车,驶向停车场出口。

我急忙跟上,同时心中盘算,那个没拨出去的电话十分可疑,必定同十一年前的旧事有关。难道另有知?对呀,当时秦跃文摔断了腿,要想用暴力强奸女孩恐怕有困难。虽说可以下药,但作为高中生,很难有渠道搞到强力迷药,最多用家里的安眠药。安眠药与麻醉药的药理不一样,必须服药者主观上想睡才能睡着,指望它使人失去反抗力不现实。

因此,秦跃文极可能有同伙,两个人共同强奸了女孩。那个人,就是被拨打电话号码的。

终于有沉冤昭雪的希望了,尽管十一年前的案子已不可能找到物证,但警察常讲一句行话:一个人是铁嘴,两个人是泥嘴,三个人是豆腐嘴。共同作案是守不住秘密的,犯罪人终将在压力下崩溃,互相指证。

一定要想办法拿到秦跃文的手机,查看拨打记录。

下班高峰,车流走走停停,对跟踪来说倒格外有利。四十分钟后,我跟随目标来到花园,由于进入需要门禁卡,不得不停在路边。

记得苗蕾告诉过我,他们住在c栋26层,我下了车,穿过马路走到小区大门口,向里面眺望。将逝,耸立的大厦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,不晓得秦跃文回家后,是否会继续与同伙联络,或采取其他行动?

我取出手机,拨通苗蕾的号码:“苗小姐你好,我是范建。在家吗?”

“刚回来,有消息了?”

“嗯,查到一些线索。现在有件事需要你配合,你想办法搞到秦跃文手机内的通话记录,发送到我邮箱。”

“没问题,我可以趁他洗澡时弄。”

“还有,最近几天他干什么事、与什么人见面,你留意一下。”

“好的……开锁的声音,他好像回来了……”

“挂了吧,我没别的事,注意安全。”

我返回马路对面,正拿遥控器开车门,突然,一条胳膊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,同时腰杆上被硬物顶住:“不许动,把钱包交出来。”

我笑了起来:“别玩了行吗,我有心脏病,经不起吓。”

那人松开手,我回过头,不出所料是好友胡东阳。不远处停着他的座驾奥迪a6,许林从车窗探出脑袋。

“你俩怎么混一块儿啦,交通事故报告复印好了?”

“何止事故报告,另一起意外,梅倩淹死的详细情况我也可以告诉你。因为,这两件案子的承办人,就站在你面前。”胡东阳得意地大笑。

什么?我目瞪口呆。

5

秦跃文与梅倩结婚后五个月,与小舅子夫妇去石龙屿度周末,那是东海市南部湾的一个小渔村,景色优美。梅倩爱好游泳,兴致勃勃下了海,游向远处。秦跃文则与另两人留在沙滩上,晒太阳打扑克。

两个多小时过去,将近午饭时间,梅倩还没有返回。三个人感觉不妙,急忙雇了两条船出海寻找,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钟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因天色已彻底黑暗,只好返回石龙屿。

第二天继续搜救,梅家很有钱,将全村的船都雇下来,扩大搜索范围。终于,在四十多海里外,靠近公海的一个无人荒岛上,发现了梅倩的尸体。

尸体夹在礁石缝中,后脑有皮下淤血,身体上有一些擦痕,此外无其他内外伤。鉴定证实,死因为溺亡,时间在前一天十点半到十三点半之间。

初看起来像意外事故,可能梅倩游泳时不小心脑袋撞到了礁石,或者昏迷、或者因慌乱,导致溺水。然而仔细想想,其中隐藏着一个疑点,荒岛位于石龙屿方,与洋流的方向相反,尸体怎能漂过去?两地相距四十多海里,若说梅倩游到荒岛附近才遇难,也难成立。

梅倩的父亲心存疑虑,动用关系,请中心验尸。

结果真发现了大问题,尽管梅倩肺里的水盐浓度较高,但过于,几乎没找到藻类。而东海附近的水域,海水中含有大量红藻、刺球藻等浮游生物,如果呛水,不可避免会吸入肺中。

警方展开了调查,但无所收获。梅倩死亡的直接受益人秦跃文有不在现场铁证,其他人要么不具备动机,要么缺乏作案条件。最终,事件被定性为意外。

第二个妻子管妍彤的死亡则更戏剧性。去年正月初六,她中午一点钟左右去“茗香馆”茶楼,与几个朋友搓,直到下午五点半。然后离开,前往“南海渔村”酒店,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。这里要说明一下,“茗香馆”位于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,人迹稀少,管妍彤出门的情形无目击者。

另一方面,下午六点钟,秦跃文与朋友谭毅在火锅城吃晚饭;七点五十分,两人到一家台球俱乐部打球;八点一刻,管妍彤的同学来电话,说她还没有到,打电话没人接。接着,秦跃文拨打妻子的手机,并发,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

于是。本来警察不管这类事,幸好谭毅是,与市公安局高政委关系很铁,后者命令运营商锁定手机信号,找到了管妍彤。

出事地点在女姑山盘山公路,她连人带车摔在山崖下,交警看过现场,认定是急转弯时没控制住,冲出车道。

管妍彤的家人不肯善罢甘休,吵闹着要尸检。这可以理解,秦跃文连娶两个有钱的老婆,每次都结婚几个月就意外身亡,换成谁都会起疑心。

警察也盯上了秦跃文,管家的要求正中下怀。法医对尸体进行了相当周全的检验,结果发现,死者血液中含高浓度“扑尔敏”。扑尔敏学名“氯苯吡胺”,是抗组胺药,常用于减轻感冒症状;同时它有不良反应,会导致嗜睡、乏力等,甚至引起癫痫,服药者不宜从事驾车等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活动。

管妍彤体内的扑尔敏浓度,远超出正常治疗所需要,考虑到半衰期,可能最初服用的剂量更大。

与管妍彤搓麻将的几个人证实,她毫无感冒症状;秦跃文也不得不承认,妻子中午出门前身体。

案情初现端倪,极可能是秦跃文给管妍彤下了药,使她精神疲倦摔下悬崖。虽然扑尔敏不属于强力麻醉药,未必能保证百分百出车祸,但秦跃文无需一次成功,他与管妍彤天天住在一起,有的是机会下手。说不定以前曾多次干过同样的勾当,被管妍彤侥幸逃脱了,一直到这次才出事。

警方传讯秦跃文,经过一番“法制”和“心理攻势”后,秦跃文承认了罪行,说管妍彤打完麻将回家,他在凉茶里下了感冒药,给她喝。办案的警察洋洋得意,报请检察院批捕。

按法定程序,执行逮捕后,便允许会见律师。于是,谭毅主动为好友出头,做无罪辩护。

经一番调查,谭毅找到两个非常有利的证据。第一,管妍彤在酒席上作风豪爽,常喝得酩酊大醉,所以参加宴会时从不自己开车,都是打。秦跃文熟知老婆的习惯,没道理下药。

第二,调看罗马花园的监控录像,从五点半到六点,根本找不到管妍彤的影子,她没回过家。相反,倒证实了秦跃文在五点四十五分开车出门,十五分钟时间,不可能赶到女姑山作案再返回市区与谭毅共进晚餐。

谭毅将证据呈送给高政委,后者批示让刑警队慎重审核,在案情分析会上,支队长罗长钢支持秦跃文无罪的观点。

无奈之下,警方只得释放秦跃文,并赔礼道歉。承办案件的警察将此视为奇耻大辱,胡东阳正是其中一员。并且,梅倩淹死的调查他也参与了,那时他刚加入警队,第一次出外勤。

第一次对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,一旦会留下浓重的阴影,不论工作还是其他方面都如此,你们懂的。胡东阳耿耿于怀,念念不忘,因此,当接到我的电话时别提多兴奋了。他立刻找出自己保存的办案资料,准备大干一场,同时为了跟我开玩笑和吊胃口,假装对案子不了解。

今天他提前下班,到保利大厦找我,遇到许林,说我去吓唬秦跃文了。于是两个人一起前往聚林大厦停车场,并从那里一路跟踪而来。

6

“两起死亡事件队里面按意外处理,没立案,咱们只能私下查。”胡东阳说道。

“是啊,公安部要求‘命案必破’,你们感觉破不了案,就干脆不立案。高,实在是高。”我冷嘲热讽。

胡东阳苦笑,假装没听见伸筷子夹菜,埋头吃。

许林转了转眼珠,帮腔道:“这是上面的领导搞形式主义,关刑警什么事。其实哪一行都这样,真干活的人往往出力不讨好,两头受气。来,东哥,我敬你一杯。”

我们正坐在一家饭馆,清静的小包间内,因为开车,只点了可乐。胡东阳笑呵呵举杯,说道:“谢谢,许小姐您懂门道啊。整个儿东海市每天多少起报案?哪查得过来。如果每一起都立案,年末考核大家全部要卷铺盖滚蛋。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。”

妈的,臭挺会装。其实早发现了,她的毒舌只针对我,在其他人面前总戴一张安静寡言的乖乖女。小贱人!

“会不会两起案子都属于共同作案?第一次,秦跃文靠小舅子夫妇证明不在现场;第二次靠朋友谭毅,他们之间或许有交易。”我问道。

胡东阳摇头回答:“梅倩对很好,常在生活上资助他。她死后,由丈夫和父母瓜分,弟弟一分钱没捞到,而且断绝了援助,受损失最大。第二起案子发生的当晚,秦跃文与谭毅在饭店吃饭、俱乐部打台球,被其他人看见过。虽然不能证实他俩从头到尾一直在,但市区与女姑山有四十分多钟车程,仅靠中途溜出去一小会儿,无法来回。”

“第二起案子你们排查过熟人圈吗?管妍彤前往‘南海渔村’,按理说离开茶馆后将到路口打的,凶手在此之前截住了她。光天化日下,把人打昏塞上车不现实,所以一定是熟人,骗管妍彤到适宜的地方再下手。”

“全查过,个个清白。要我说,案子绝对是秦跃文干的,没跑儿。”

如此说来,果真是不在现场铁证啊,姓秦的真有一套。我不由得心生钦佩,同时又被激起好胜心,下决心非查个不可。我一边思考,一边翻弄胡东阳带来的资料,里面除调查报告和尸体照片外,还有两位死者的生活照。她们都是美人……突然间,我扬起眉毛,手停住。

“发现什么了?”许林注视着我。

我将梅倩和管妍彤生活照放到饭桌上,并回身从挎包里取出十一年前拍摄的女孩照片,并排摆在一起。

“你们看这三个人。”

三张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尖下巴,大眼睛,齐耳短发。

“靠!变态!”胡东阳握拳猛砸桌子,情不自禁地叫嚷,“这更证明秦跃文是凶手,他多年前强奸了女孩,内心深处一直忘不掉,于是不断找替身,并将她们杀害。”

许林也忍不住骂道:“禽兽,人渣!”

案子越来越刺激,居然上演起变态连环杀人狂的情节。这要是破了案,范建的大名一定将登上晚报,搞不好电视台《周末法制》的套裙黑丝女主持也会来采访,“仁杰调查事务所”名声远扬生意兴隆就更不消说……

“喂,你傻笑啥,口水流出来了。”许林鄙视地撇嘴。

“没事儿,哈哈哈。咱们赶紧吃,我在网上约了个妹子看场,得赶过去。”

三名受害女人的相似不仅证明秦跃文变态,还使我隐隐约约抓住另一条思路,看到破案的曙光。不过出于某种原因,我不想当胡东阳的面说。

吃完饭,胡东阳去刑警队加班,我开车送许林回家。

“送到209路车站就可以了,我自己坐车回去。你去吧。”

“哪来的约会,我是找借口离开,有话单独和你说。”

“什么事儿?”许林好像有一些心虚,避开我的目光。

“你在澳大利亚悉尼、墨尔本认识朋友吗?”

“有两个……你想摸苗蕾的底?”许林的反应很敏捷。

“对,她说家里开的连锁餐馆叫‘汉唐酒楼’,我怀疑根本没这家店。我也有几个同学在澳大利亚留学,等会儿问问看。”

“胡东阳路子很广,应该能调查得更清楚,为什么避开他?”

“苗蕾是客户,当然不能出卖给警察,”我闷闷不乐地说,“你没把她的事告诉胡东阳吧?”

“没,我只跟他说,怀疑不知名女孩被秦跃文强奸,让他查女孩的身份。对了,苗蕾也是大眼睛尖下巴,有意思。”

我不再说话,手扶方向盘,专心开车。许林从cd盒中找出一张张悬的碟,插入音响,然后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,手指敲打节拍。

车静悄悄行驶,驾驶室内回荡着简单而又内涵的旋律。

7

澳大利亚传回的消息证实了我的猜疑,无论悉尼还是墨尔本,以及其他城市,都没人听说过“汉唐酒楼”这个名字。

为此,我与许林发生了小小的争吵,她认为,秦跃文与苗蕾一个强奸杀人,一个丈夫,都不是好鸟,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好。我则坚持,不管苗蕾是什么人,既然接了她的活儿,就要讲职业,负责到底。

正各执己见时,苗蕾发来一条短信,说秦跃文的手机通讯记录已发送给我,并另有事相商,详见邮件。

我登录邮箱,原来,秦跃文夫妇打算在周末去石龙屿度假,并补办婚宴。客人仅邀请男方父母、好友谭毅和女方的公司老板安德森,吃一顿小范围便饭。

苗蕾在信中说,昨天从一个朋友处得知了秦跃文前两任妻子的死亡经过,感到很担忧。梅倩死在石龙屿海域,而管妍彤去赴宴的“南海渔村”距石龙屿只有五六里路,所以她有不祥的预感,自己也将出事。最近两天,秦跃文鬼鬼祟祟地,好像在策划什么事,偶尔打电话时看到她进屋就挂断。今天凌晨两点半醒来,发现秦跃文竟不在家,打电话问,他解释说临时有事去公司加班,实在是太诡异了。

最后,苗蕾提出请求,让我跟随去石龙屿,在暗中保护。

邮件的文字流畅通晓,将黑暗的气氛、自身的恐惧,渲染得惟妙惟肖,真不像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人所写。可正因为如此,反而暴露出破绽,真正受惊吓的女人会慌乱,很难条理清楚地表达意思。

在附件中有一个压缩文件,解压后得到秦跃文的通讯记录,我轻而易举查到,那天下午六点十一分,秦跃文拨打的号码是139xxxxxxxx。我把这串数字记录在手机里,备用。

“上次我讲过,苗蕾的父亲没调查秦跃文便答应婚事,很奇怪。同样道理,结婚前秦跃文也该打听苗蕾的底细呀。”许林在旁边纳闷地说。

她的疑惑有道理,秦跃文为何上苗蕾的当,令人费解。这个案子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重。

“你打算去石龙屿?”许林又问。

“嗯。”

她想了想,说道:“我也去。”

“没钱给哦,食宿费自理。”

“要不这样,如果我能猜出来你怎样看破苗蕾是外国人,你就付我五千块酬劳,否则算义务帮忙。”

“好,快去订房间,准备行李。”

8

石龙屿位于女姑山脚下,是一座千余户的小渔村,风景如画,并拥有一段洁白如银、细腻若泥的上好沙滩。此刻,来游玩的人寥寥无几,一则还不到旺季,二则当地比较有钱,未发展旅游业,只有少数识货的人才知道这地方。

走在小镇街道上,呼吸着清冽的海风,耳听波涛,令久居都市雾霾下的我浑身每一个毛孔张开,如遇洗礼。

秦跃文夫妇住宿的旅店叫“打渔人家”,在村子最西头,一所单独的院子。它分两部分,前面是二层楼饭店,中间相隔院子和厨房,后面是三层楼客房。

苗蕾给了旅店的电话,我也预定了两间房,在三楼,与他们同一层。十点半,我与许林来到“打渔人家”,服务员带领我们至房间。

从窗口望出去,远处满眼是无边的蔚蓝,脚下院子后墙外,大片的粉樱花正灿烂怒放。右前方六十多米外,是一道道耸立的礁石丛,其最前沿有一块平坦大,形状似乌龟,半浸于海水中。

哇,太漂亮了,简直像走入了风景照。有客户出钱到海滨度周末,真不错。唯一遗憾的是身边的人逊色了一些,就算换上比基尼恐怕也没多少看点吧。

十一点二十分,我与许林到前面饭店坐下,要了两瓶啤酒四个菜,静静等候。十一点四十分,秦跃文一行人乘两辆车抵达。如苗蕾所说,一共六个人,包括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。他们上了二楼的包间。

大约四五十分钟后,秦跃文从楼上走下来,进了后面的洗手间。我与许林对视一眼,迅速起身跟进去。

洗手间收拾得非常干净,黑色大理石地面映射光亮,空气中毫无异味。男卫生间的门关闭着,隐约有响动。

时间必须抓紧,许林拿出口红,在盥洗池上方的玻璃镜面上,飞快涂写下猩红的大字: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。

我则用透明胶带,把梅倩淹死的照片粘在旁边。照片十分?人,一具赤裸的躺在黑色塑料布上,脸部浮肿变形,额头和脸颊有好几条擦伤,身体灰白惨淡。

刚弄完要离开,走廊上有脚步声接近,同时男卫生间响起冲水声。坏了,要被捉现行。情急之下,我一把推开旁边女卫生间的门,拉许林躲了进去。

在秦跃文出来之前,外面的人率先走入,看见了玻璃镜上的景象。

啊——一声短促的女声惊叫,紧接着“扑通”,发出重重撞击声,似乎人摔倒在地。与此同时秦跃文推开门,大喊起来。

“岳敏,你怎么啦?别乱动……”

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,像两个人在搏斗挣扎。

现在的情形真是糟糕透顶,我再一次痛感到,推理小说全他妈骗人的,什么狗屁的精巧诡计,只消出小小的一点儿意外,就全盘崩坏。一旦被人看见我与许林挤在女厕所里,该如何解释?

在好莱坞电影中,主角百分百将假装xxoo来蒙混过关,但许林显然不会答应这样做,想都不用想。

在危急关头,许林发挥出超常智力水准,她冲了出去,并顺手把门关上。

“啊,她羊角风发作了,你快去拿根筷子来,防止咬到舌头。”

这是许林的声音,随即听见秦跃文跑出洗手间。我心领神会,赶紧推开女卫生间的门,往外面跑。百忙之中,我下意识扫了地上的女人一眼,她正胳膊腿痉挛,躯体僵直,口吐白沫,呈现出羊角风发作的症状。

然而,当看清她的脸时,霎时间我如同被雷电劈中,呆若木鸡。

她就是十一年前照片上的女孩。

尽管流逝,昔日的清纯少女为成熟女人;尽管正因为发病而扭曲了面容,但我仍清楚认得,她就是那个女孩。

许林蹲在地上,一边用力掐病人的人中,一边伸腿踢我一脚。我回过神,急忙快步离开洗手间。半路上,正遇见秦跃文满面焦急地手握一把筷子往这边跑,身后跟着服务员。他们处于慌乱中,丝毫没对我起疑。

9

到下午一点多钟,秦跃文一行人喝完喜酒,离开酒店。这时候我与许林早已吃完,正要了一壶铁,慢慢品味,等待下一场好戏开锣。

饭店角落里有一名单身客,三十多岁,膀大腰圆体格壮实,桌面上摆着十多个啤酒瓶。他好像喝多了,脸涨得通红,目露凶光死死盯住秦跃文。

突然,男人起立,抓起酒瓶朝秦跃文冲过去,挥瓶便砸。秦跃文反应很敏捷,抬胳膊挡了一下,酒瓶飞出去,掉地上摔碎。紧接着男人一记左勾拳,这下秦跃文没能躲闪开,被击中下巴,踉跄后退。

我见势不妙,赶紧冲上去,抱住男人的腰,大喊道:“别动手,有话慢慢说。”

旁边的人也反应过来,一涌而上,挡在秦跃文和男人中间。

男人冷静下来,指着秦跃文的鼻子大骂:“王八蛋,老子早晚剁了你!”接着又扭头对苗蕾冷笑说,“小婊子,当心被弄死。”

说罢,他挣脱开我的搂抱,掏钱包取出几张百元大钞甩桌子上,走出饭店扬长而去。

秦跃文和他的父母都脸色阴沉,透出三分尴尬。苗蕾显出受惊吓的样子,她的老板安德森则莫名其妙,摊开手嘴里咕哝着鬼语。唯独那个三十岁左右、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不动声色,镇定自若。他是谭毅,律师,秦跃文的好朋友。正是他,在管妍彤出车祸的当晚与秦跃文一起打台球

小样儿,城府挺深嘛。我对这家伙产生了兴趣。

其实,闹事的男人是我找来的。他叫管正道,是管妍彤哥,对的死难以释怀,经常找上门骚扰秦跃文。后者报过案,胡东阳将这消息告诉了我。于是,我与管正道联系,假称受警方委托重新调查旧案,请他配合演戏。管正道欣然答应,可没想到,他十分,差点儿真把秦跃文开了瓢。

“他也是开服装厂的,以前被我抢过几个单子,所以一直不依不饶。”秦跃文向苗蕾撒谎。

苗蕾挽起丈夫的胳膊,柔声安慰:“别理他,没事儿,大好日子犯不上为神经病扫兴。”

这时,刚才发羊角风、名叫岳敏的女人从后院走进前堂。她换了身衣服,穿一袭及踝的深灰色纯棉长裙,格子衬衣,头发简单挽了个髻。

真是美女呀,简直可让人心怦怦跳,口干舌燥。难怪秦跃文念念不忘,我想她一定比梅倩和管妍彤美得多,尽管没亲眼见过后两位。那是一定的,原件比替代品强。

许林也看呆了,眼中流露出惊羡的神色。

“秦先生,对不起,让你们受惊了。”岳敏道歉。

“没事没事,跟你没关系。”秦跃文连声说。

他们互相客套几句后,秦跃文的父母与安德森分别上车,驶离饭店,另三人则留了下来。秦跃文右脸颊又青又肿,苗蕾说道,疼不疼,我去买膏药,镇上有药店吗?岳敏说,不用,我店里有,给你们拿两贴先用着。四个人一边说,一边走向后面的旅馆。

10

下午两三点钟,客人散尽,服务员收拾利索,坐在前堂。许林和我凑上去,想方设法套近乎。

原来,岳敏是“打渔人家”的老板,今年二十九岁。她曾结过一次婚,仅维持两年便,没孩子。具体原因可能因为羊角风,这属于遗传病,男方父母对此不满意,常找碴挑刺。

“唉,挺好的,长得漂亮,人也和气,可惜得了病。当年高考时,她就因为在考场上犯病没能上。本来她是我们村有名的,在三中上学呢,老师曾说过上随便挑。”

服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,挺爱唠嗑,因为同属于本村人,并沾亲带故算,议论起老板娘来没多少顾忌。

“那个跟外国人一起吃饭的顾客是谁,好像跟你们老板很熟,是老朋友?”许林好奇地问。

“他姓秦,做生意的,常带客户来吃饭、住宿,老朋友算不上吧,就是个熟客。”

很显然,服务员并不清楚自家老板娘与秦跃文是高中同学,岳敏在刻意隐瞒。然而,刚才她同秦跃文打招呼,友好而自然,一点儿看不出隔阂。同样,岳敏羊角风发作时,秦跃文也表现得非常关切。

“强奸”可以完全排除了,如果真出过那种事,双方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的样子。难道说,许林的推测纯属多心,十一年前并未发生过不好的事?

正暗自疑惑,苗蕾与谭毅步入前堂,后者参加婚宴后没离开,在“打渔人家”开了一间房。

人家新婚夫妇来度蜜月,他凑什么热闹,关系再铁也不至于呀。

苗蕾与谭毅来到临窗的桌子边,斜对角冲外面坐下,一起看街道上风景,有一搭没一搭闲聊。他们声音洪亮,旁人听得很清楚,都是些客气应酬话,内容乏味。然而,我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。

“大婶,来一瓶可乐。”

谭毅招呼道,接着苗蕾也要了一瓶雪碧。服务员脸上冒出似笑非笑的神情,带着一丝鄙夷,慢腾腾起身到吧台拿两瓶饮料,送过去。

“苗蕾与谭毅有一腿。”许林低声说道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身体语言呀,。你会与好友的新婚妻子肩并肩坐么?要饮料前先问女方喝什么,是最起码的礼貌,只有老夫老妻才会忽略。现在秦跃文不在场,他们心态放松,于是在小细节上露了马脚。哈哈,连大婶都看出来啦,不愧是干服务业的。”

她这一说,我倒想起一件往事,罗中慧你们还记得吧,胡东阳的女朋友。有一次我们几个去酒吧玩,过来个女人,跟胡东阳寒暄。等她走后,罗中慧立刻拉下脸问,你们上过床?胡东阳故作镇静,矢口否认。罗中慧冷笑道,少装蒜,我在酒吧干了大半年招待,什么样的狗男女没见过?只消一眼,就能看出他们是正经恋爱还是,是单身还是有妇之夫,处于恋爱的哪一个阶段,上没上过床。

当时胡东阳脸都吓白了,看得出,他开始后悔找罗中慧当女朋友。我也暗暗发誓,以后绝不能让自己的老婆跟她混,太可怕了,简直是男人的噩梦。可如今,没想到许林也会放大招,妈的。

不过,身为名侦探,哥的观察力也不是白给的,早已发现猫腻。管正道冲上前袭击时,苗蕾正站在秦跃文和谭毅的中间,她惊慌失措,本能地靠向谭毅一侧。在苗蕾潜意识中,谭毅比丈夫更值得信赖,值得依靠。

这个发现解开了先前的谜团——苗蕾怎样对秦跃文隐瞒真实身份。很可能秦跃文委托好友谭毅调查,而后者提供了假情报。

我眼前豁然开朗,真相,呼之欲出了!

看了看表,大约三点五十五分,按原定计划,胡东阳即将出发。于是我走到饭店外,给他打电话:“计划有变,你把收件人改成苗蕾,寄件人地址写罗马花园,秦跃文的家。”

“不是吧,包装都弄好了。为什么换人和地址?”

“来不及解释,你赶紧办,我等着。”

11

晚饭时分,秦跃文出现了,他扫视餐厅一圈,朝我的桌子走来。

“中午时谢谢你帮忙。”

“不客气,举手之劳。”

“请问先生贵姓?这是我的名片。”

“免贵姓范。”

我也掏出名片回敬,上面印着“月光百货采购部经理”。这是为对方量身定制的头衔,“月光百货”是东海市专卖高档服装和奢侈消费品的商厦,许多企业挤破头欲图进场。

果然,秦跃文眼睛亮了起来,变得更加热情:“范先生来石龙屿度周末?我也是。不如大家一起吃晚饭吧,算道谢。”

我假意推托两句,答应下来。五个人拼成一桌,要了一大堆海鲜,两箱啤酒。那个谭毅也是社交场老手,席间谈笑风生,气氛十分热烈。过了一会儿,老板娘岳敏前来敬酒。

“各位先生小姐,吃得还满意吗?”

“好,太好吃了。特别是海鲜,原汁原味,清鲜爽口。”许林手持琵琶虾大声说,满面红光。

“呵呵,那不是人工养殖的,是咱村里人去外海捞的野生货,我收购回来,养在院子里的海鲜池,顾客随吃随取。”岳敏笑着说。

“是啊,野生跟养殖的就是不一样,”苗蕾称赞道,接着又问,“老板,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景点?”

“最有名的景点是‘银沙滩’,但现在温度太低,不方便下海。再就是‘龟浮水’,你们从房间里看到了吧,岸边那块大礁石。当涨潮时,海水会淹没整块儿石头,只露出一点点,像乌龟抬着头游泳。”

“我看大门口的牌子上写,快艇50块钱一小时,是旅店自己的船?”谭毅说道。

“是的,一个人50块,如果包整条船、超过三小时可以打八折。很好玩的,要不要试试?明天天气好,干脆你们出海得了。”

岳敏不失时机地做起广告。我心中一动,快艇?非常有意思的交通工具,之前竟然没想到……

“好呀,我们去,老公——”苗蕾兴奋地叫嚷,拉着秦跃文的胳膊撒娇。

许林也兴高采烈地附和,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来查案子的。

正当大家开怀时,一辆摩托车在饭店门口停下,从后袋搬出一个小纸箱,走了进来。他是胡东阳。

“快递,请问苗蕾小姐在吗?”

席间登时安静,苗蕾感到莫名其妙:“哪来的快递,怎么寄到这儿来?”

“小姐,麻烦你签收,我还有好几个件要送。”

苗蕾来不及细看,签了字,胡东阳急匆匆出门,在马达声中,飞快远去。

屋子内,苗蕾捧着箱子翻来覆去看,突然惊呼道:“寄件地址是罗马花园c栋2609,咱们家!”

“我看看。”秦跃文探身凑过头,皱眉观看。

“是不是秦先生送给太太的惊喜呀。”我笑道。

是吗?苗蕾转惊为喜,拿起桌子上的酒启子,划开胶带,翻开箱盖——

砰,一个拳头大的头弹了出来,紧随着,无数张纸片崩飞,掉了满桌满地。

那全都是照片,管妍彤车祸现场的照片。尸体被卡在变形的汽车驾驶室内,脑袋软绵绵耷拉在一边,淡绿色真皮座椅上印染着暗红色液体,并夹杂有白色脑浆。

一张张照片散落在桌面上,粘附在菜盘中,漂浮在汤碗里。有的正面朝上,女尸、污血和汤汁混杂在一起,更显狰狞;有的背面朝上,露出鲜血淋漓、刺目惊心的字: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。

全场鸦雀无声,苗蕾控制不住地身体哆嗦,瞳孔因恐惧而放大。片刻后,她发出尖叫:啊——

谭毅终于沉不住气,盯着照片发呆,嘴角抽搐。

我非常满意眼前的效果,并特别留意到,老板娘岳敏只是有一些惊诧,没受刺激犯病。上次在洗手间误伤了她,我心里感到很内疚,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。

秦跃文搂住妻子,连声安慰。不料,苗蕾一把推开他,冷声问:“是不是你干的?”

秦跃文愣住,苦笑道,你想哪儿去了。

苗蕾没理睬他,径直走向后院,秦跃文急忙追随。

剩下的人互相看几眼,十分无趣,只得作鸟兽散。

12

“怎么搞的,胡东阳变计划了?”

一回到房间,许林立刻询问,我给胡东阳打电话的事她并不知晓。纸箱是用搞怪吓人玩具改装的,原打算寄给秦跃文,恐吓他。

“嗯,刚才我临时通知胡东阳,将收件人换成苗蕾。我想,咱们先前的猜测可能犯下方向性错误,陷入误区。凶手未必是秦跃文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记得柯南道尔的名言么,除去所有的不可能,剩下的再不可能,也必定是真相。既然秦跃文不在现场的证据难以被推翻,那就表明凶手另有其人。既然洋流不可能把梅倩的尸体冲往北方,那就一定是有人把它运过去。”

“尸体直接扔海里不更好?找都找不着。为什么要运到荒岛上?没道理呀。”许林不解道。

“没道理就是它的道理,”我淡淡说道,“东海市靠非常近,经常有的,伪装成渔船在近海交易。梅倩游泳时撞见,被抓上船,按在水桶里灭口。随后,走私船将尸体带到公海抛下,尸体被冲到小岛。关于梅倩肺里的盐水,我暂时没想透。船上有淡水,可以掺入盐,但这纯属多此一举,凶手直接从海里提一桶水,就能完美制造成淹死假相。”

许林哑然。上述解释太简单,偶然性太强,但仔细想想,又合情合理,基本上讲通了案子的疑点。

“管妍彤的死呢?”她又问。

“同样属于心理误区。秦跃文连死两个老婆,大家都认为他谋财杀妻,但换一个角度看,或许是苗蕾得知梅倩死因可疑,感觉可以利用,于是杀害管妍彤,使秦跃文再一次背负上嫌疑。然后,她勾引秦跃文,嫁给他。最初你分析,苗蕾想把丈夫送进监狱,控制财产权,实际上已接近真相。只不过,我认为她的计划更狠毒——直接杀掉秦跃文。”

“杀掉?”

“对,根本不需要什么巧妙手段、不在现场证明,直接弄死。比如说,把秦跃文推下悬崖,或者推进海里,然后告诉警察,秦跃文想谋害她,搏斗中反而自食其果。在这种情况下,无任何物证人证,全凭她一张嘴。秦跃文有两次前科,警察会相信谁?”

许林难以接受,怔怔想了半天,反驳说:“那她干吗请你调查,。”

“这就是人常干的蠢事,”我叹息道,“整件事肯定是谭毅策划的,他是律师,大概犯了职业病,想搞完美证据链之类。他俩准备在石龙屿下手,把你我引来做见证。我有预感,明天的快艇之旅将异常危险,这话题不正是由谭毅挑起来的么?”

事后证明,我的预感正确,但仅猜中了开头,没猜中结局,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。

13

第二天上午十点整,众人在饭店前堂会合时,意外变故出现。苗蕾地说:“昨晚没睡好,有点儿累,我不去了。”

她脸色苍白,眼圈发黑,显出疲倦的模样。我本来就心存狐疑,趁机打退堂鼓:“那算了,咱们都改日吧。”

“别介意,你们尽管玩,我已做好准备,待会儿去‘龟浮水’看书晒太阳,”苗蕾拍了拍斜挎的包,里面沉甸甸地,“要是范先生坚持非我不可,那我舍命陪君子也行。”

她这样一说,我不方便继续劝,秦跃文也说道,别管她,咱们玩咱们的。

我心想,反正谭毅和秦跃文都在快艇上,眼皮底下,谅他们玩不出花样,倒是苗蕾需要盯紧。于是对许林使个眼色,希望她留下。谁知死丫头装糊涂,扭过头一言不发。

秦跃文、谭毅和我都会驾驶快艇,所以没请当地人,由谭毅率先打头阵。从码头出发,很快驶入大海深处。小艇风驰电掣般前进,海风扑面而来,呼啦啦鼓荡衣衫,船尾拖起翻卷的白浪。远处海鸟翱翔,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。

快艇上的气氛有少许奇怪,昨天照片的事投下阴影,但大家都心照不宣,避而不提,闲扯些天南海北。秦跃文一心想进月光百货设专柜,不断吹嘘出口欧美的业绩,暗示苗蕾家很有财势,可在注册公司,做洋品牌。看架势,他还不知道老婆是个西贝货,好笑之极。

我哼哼哈哈地应付,突然,许林叫了起来:“那是苗蕾吗?”

不知不觉间,快艇驶近石龙屿西边的海岸,远远可望见一排排礁石耸立,中间显眼的大石头上有一个人影。

谭毅掉转方向,朝岸边开过去,到十几米处减速。附近礁石丛生,十分密集,不敢过于靠近。当然,人游过去还是没问题的。

苗蕾原本坐着,瞧见我们后,放下书站起身,兴奋地挥舞胳膊,蹦跳叫喊。

不由自主地,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,此刻为十点二十二分。也许眼前的场景,使我下意识想起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名着《下的罪恶》。

在附近来回兜了两圈,我们继续朝西边行驶。我借口想看风景,提议沿岸边走。管妍彤车祸案已差不多弄清楚眉目,梅倩淹死案尚缺少把握,所以,我想观察一下石龙屿周围的地形。

半个多小时后,谭毅请求换人,脸色略不好看。驾驶快艇需要较高的注意力,比开车累,秦跃文在唠叨生意,我在思考案子,都忘记替换驾驶员。

我急忙上前,接替驾驶。不料,刚开一会儿工夫,身后传来干呕声。回头一看,谭毅趴在船舷呕吐。

“你感觉怎样?”许林问。

“没事儿,可能晕船了……”谭毅喘息着说。

石龙屿位于女姑山脚下,海岸线大都为悬崖峭壁,没地方停靠,所以我们只能原路返回。我加快了速度,仅用二十多分钟,就回到“龟浮水”那片礁石处。

这时候是十一点三十七分,涨潮了,竖立的礁石变短,乌龟形状的平坦岩石快淹没到海平面下,从一百多米外根本瞧不见。苗蕾不在上面。

我心中隐隐冒出不安,正犹豫时,谭毅提议说:“靠近岸看看。”

驶到近处,瞧得清楚,乌龟礁石露出水面外的顶部,只有数平方米面积。我驾驶快艇,缓慢地沿礁石滑行,目光扫视。几乎在同时,快艇上四个人看见东侧几块嶙峋怪石间,有一个人的身影。

扑通扑通,许林和秦跃文一起跳入水,游了过去。不大工夫,他们把那个人拖回来,我与谭毅搭手拉上小艇。

是苗蕾。她脸色死白,身体冰冷,耳朵后脖子上血肉模糊,有一大块创伤。

秦跃文茫然看着妻子的尸体,不知所措。许林双臂抱肩,也许寒冷,也许害怕,微微地哆嗦。谭毅也被意外变故击倒,忘记自己正伪装晕船,眼中流露出三分纳闷、三分惊惶和三分恐惧。我恨不得一脚踹他脸上,暴揍一顿后丢下海喂鱼,

14

警察很快赶到,调查现场,取证拍照、询问目击者。与此同时,我也进行了调查。据饭店服务员大婶说,十一点前,她与老板上屋顶晾晒海米,看见苗蕾坐在“龟浮水”上,低头看书。

“她坐得紧靠边,当时挺担心地,没成想真掉下去了。唉,现在的年轻人做事莽撞,太不小心啦。”大婶叹气。

岳敏证实,摊完海米下楼是十一点零五分,苗蕾依然在礁石上,还伸了个懒腰。随后她就开始准备午饭,不清楚那边的情况。

“龟浮水”地势偏僻,除了她俩外,再无目击者。只能肯定一点,苗蕾的死亡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到十一点三十七分之间。所有认识的人当中,秦跃文、谭毅、许林、岳敏、服务员大婶、包括我,都具备不在场证据。

刑警忙活到晚上六点多,调查告一段落。临离开前,胡东阳偷偷告诉我,苗蕾的死因初步鉴定为溺亡,并且在血液中发现麻醉药成分。

随后禁足令解除,谭毅立即返回市区,秦跃文则留了下来。

顾不上吃晚饭,我先去小镇上的旅游商店,租了一套简易潜水设备。在码头边苗蕾说要去“龟浮水”看书时,随身带着一个奶油色挎包,而尸体和礁石上都没有。我曾告诉过办案的警察,但他们没当一回事,胡东阳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。确实,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个小皮包,完全是浪费时间。

但我不甘心,最主要的是不服气,客户当着面被杀害,绝对是莫大耻辱,若不找回场子,以后还怎么在私人侦探界混。

我背着包往海岸边走,绕过“打渔人家”的院子,忽然许林从后门跑出,追上来问:“你上哪儿?”

“七点钟落潮,我去搜索现场。”

“等明天再说吧,用不着这么拼命。万一凶手盯上你呢,天黑危险。”

“拼命?你当然不在乎啦!”我冷笑起来,没好气指责道,“苗蕾虽心怀鬼胎,但罪不至死,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。我得对客户负责。要不是你贪玩,听我的话留在岸上照看,她也不会死。”

许林站住脚步,脸色发白,直视我胸口起伏,嘴唇颤动。过了片刻,终于什么也没说,转身甩手走了。

今天是农历十四,晚上七点半潮水正降到最低点,大部分礁石已连根露出来,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布满海滩。潜水之前,我打开强光手电筒,在浅水处转了一圈。运气好得很,那个挎包的带子竟恰巧挂在一块尖笋状石头的根部,随海潮来回飘荡。

捡起挎包,哗啦啦倒出里面的海水,剩下两本泡烂的时尚杂志,和一个不锈钢水杯。扭开盖,杯子内满满的水,不曾喝过。我凑鼻子闻了闻,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;再小心舔一舔,味道苦涩。这应当是麻醉剂,而且是苗蕾亲手调弄的。如果他人下手骗她喝,一定会适当减少剂量,并用凉茶之类的饮料掩盖药味。

所有的谜解开了。

我掏出手机,打开通讯录,找到“神秘人”名片,按了下去。它的号码是139xxxxxxxx,当初在聚林大厦停车场,秦跃文看到女孩照片后拨打的。

电话接通,里面传来预料中的声音:“喂,你好。”

我不说话。

“请问你是哪位?你是谁?喂,喂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。”我冷冷地、用毫无感情的语调、一个字一个字说道。

15

我来到秦跃文房间外,敲了敲门。

“请进。”

我走入屋子,秦跃文正坐在床上,满脸疲惫和沮丧。他甚至连礼貌都顾不上,懒得站起来迎接。

“秦先生,其实我是私人侦探,很抱歉骗了你。”我开门见山地说。

秦跃文愣住,旋即阴沉下脸,愤怒爆发:“管正道请你来调查我?还是梅家?滚!你给我滚出去!”

我拉过椅子坐下,跷起二郎腿,嬉皮笑脸道:“秦先生别激动,咱们是老朋友,一个大院出来的。我父亲叫范越恒,住8号楼,认识吗?你住斜对面9号楼。”

秦跃文认真端详我,记起了往事,面色略有缓和:“你是二分厂范主任的孩子。”

“是啊,当初子常用你来教育我,你是我的偶像啊。对了,我记得有一个漂亮女生常去你家玩,她就是岳敏吧?”

秦跃文又绷紧了脸,警惕反问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“想为你洗清嫌疑。老实讲,我不觉得你是杀妻凶手。”

秦跃文轻蔑地哼了一声,表示不相信我的话。

“呵呵,直说吧,大家都认为你贪财杀妻,实际上错了。像你这样心怀壮志的男人,根本看不上几百万小钱,你要的是圈子,是地位和势力,那才能带来更大;而杀妻的嫌疑,恰恰使你失去了这些。近两年你生意做得不大顺吧,因为没人愿意同杀人犯打交道。你跟苗蕾结婚,是打算换环境,移民海外从头开始,因此决不会杀她。可警察不相信呀,现在你处境危险,只怕逃得过一次两次,逃不过第三次。”

秦跃文被说中心事,默然无语。良久,开口道:“你能帮我证明清白?”

“或许吧。你知不知道,苗蕾与谭毅勾结你,澳大利亚并没有‘汉唐酒楼’,他俩想把你陷害进监狱,谋夺你的财产。”

“啊?”秦跃文大惊失色。

“今天上午,苗蕾准备好一杯含麻醉药的水,到礁石上看书。谭毅与大家一起出海,掐算好时间,假装晕船提前返航。当抵达‘龟浮水’海域,谭毅提议去岸边;此前,苗蕾远远望见海平面出现快艇时,立即喝麻醉药躺下,昏迷过去。我们驶到近前,见潮水即将淹没礁石,苗蕾躺在上面一动不动,自然要搭救送医院。等她醒来,将指证你暗中下药。警察本就恨你恨得要命,如今有受害人口供,再加上我和许林两个无利害关系的人当旁证,你死死无救。而且,我猜苗蕾和谭毅还有其他手段,证明你是凶手。”

“可苗蕾死了。”秦跃文迷惑地说。

“上述只是原计划,在实施半路上,她被另一个人杀了,杯子里的药水没来得及喝。”

“谁?”

我没回答,叹了一口气,问:“高考前岳敏每周末帮你补课,后来为什么中断?”

秦跃文有点儿莫名其妙,尴尬地沉吟片刻,苦笑道:“我向她表白,被了。”

“仅仅是表白?没用强?没发生其他反常的事?”

秦跃文生气了:“你把我当什么人!再说我断了腿,想用也用不了。其他反常的事……”

他说着犹豫起来,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。这时,一个人推门而入,接续说道:“发生的异常是,我癫痫症发作了。”

16

岳敏身材高挑,穿一件浅咖啡色套头毛衣,藏青薄呢长裙,严密包裹起来的躯体如紧绷的弓箭,弧线优美、有力、流畅。半明半暗的灯光打在她俏丽脸庞上,宛如一尊完美女神像。

可惜呀,如果十一年前的周末稍微有一点偏差,以后的便不会发生吧。人分很多种,有像我一样万事都不在乎的厚脸皮,也有敏感脆弱的玻璃心。对花季少女来说,当白马表白时,竟然因激动而发作羊角风,确实会感到无比难堪,以至于违心拒绝。十六七岁,本就是一个青涩朦胧的年纪,自尊心超强,自己也不懂真正想要什么。

这我能理解。

“请坐,岳小姐,一直等着你呢,”我优雅地做了个手势,然后转向秦跃文,“请容我介绍,站在你面前的青梅竹马、梦中情人,岳敏小姐,就是杀害梅倩、管妍彤和苗蕾的真凶。”

正像预料的那样,秦跃文目瞪口呆,震惊得做不出任何反应。

推理小说中,名侦探在最后总要高谈阔论,调戏凶手,并有二逼在旁边配合,提一些傻乎乎的问题来反衬名侦探之睿智。估计读者们看多了那种套路,难免心生厌烦。

另外,这是一个悲伤的、令人惋惜的故事,使我失去插科打诨的。

且简单说一说吧。

第一起案子的最大疑点是梅倩肺中的盐水,出事地点就在大海近旁,凶手完全可以造成淹死的假象,为何故意招惹怀疑?因此,可判断为突发事件,冲动杀人,梅倩的确淹死于盐水中。事情显而易见,拥有人工调配盐水的地方只有一个——饭店海鲜池。

梅倩游到礁石丛附近时,感觉疲累口渴,爬上岸从后门回旅馆找水喝。岳敏碰巧遇见,出于嫉妒,或因故发生争吵,冲动之下用硬物敲击梅倩的后脑。梅倩昏迷过去,岳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把她按进海鲜池淹死。之所以不拖到岸边下手,是怕梅倩半路上清醒,以及被别人看见。

之后,岳敏将尸体藏起来,等到晚上,用快艇拉至外海抛弃。

经历过一次杀人,岳敏的心理发生嬗变,开始有计划谋杀。她打听到管妍彤当日的行踪,在“茗香馆”外守候,当对方出来时,假装犯癫痫病。

秦跃文常照顾“打渔人家”的生意,管妍彤跟岳敏有数面之缘,于是热心救助,并亲自开车送她回家。在半路上,岳敏趁其不备,将管妍彤打昏,注射扑尔敏针剂,再用碎石片捣烂皮肤上针眼,连人带车推下悬崖。

经猛烈撞击,尸体有外伤是正常现象,警方未发现疑点。另外,在调查秦跃文夫妇的朋友圈时,像岳敏之类疏远的关系,被排除在外。

秦跃文很快又第三次结婚,并预订“打渔人家”开婚宴,使岳敏的妒意更熊熊燃烧。今天上午,从旅馆望见快艇远去后,她迅速来到“龟浮水”,用麻醉针扎在苗蕾后脖子上——村民们自家养牛养猪,弄兽用麻醉药不难。搏斗中,苗蕾的挎包掉入海里。

然后,岳敏破坏掉针眼痕迹,把苗蕾伪装成坐姿,靠在岩石边。这有很多种办法,例如,做一个半圆形木圈,在两端和中点装三条腿,将木圈围住苗蕾的腰,就可以支持人不倒下。服务员大婶从旅馆屋顶上,根本看不出异常。

十一点多,潮水上涨冲击,木圈滑落,苗蕾跌进大海淹死。而岳敏在旅馆做午饭,拥有不在现场证据。

美中不足的是,苗蕾的尸体卡在了礁石缝中,未能漂走,与上次梅倩如出一辙,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。

“以上仅为揣测,缺少决定性物证,除掉麻醉针来路,”最后我进行总结,故作诚恳地对岳敏说,“只不过,这回秦跃文可能在劫难逃了,当他被警察定罪时,希望你能凭自己的良心做出选择。”

岳敏木然坐在椅子里,两眼直视前方,仿佛一个字没听进去。

秦跃文不敢相信,冲我大声吼叫:“你胡说八道!岳敏不是那样的人,她不可能杀人!”

“呵呵呵,秦先生,你真了解岳小姐的内心么?”我嘲笑道,“为什么她要多此一举给管妍彤注射扑尔敏?因为她希望人们怀疑你!是啊,原本是才貌双全的天之娇女,却因为身患羊角风,男朋友没有了,大学没上成,被迫躲在小渔村里赔笑侍候人。她不甘心,所以你娶一个老婆她杀一个,还把祸水引向你。在她潜意识里,想令你同样被抛弃,与她一样。岳敏,别再装了,你根本就是变态!”

别怪言辞过火,虽然我平时喜欢开玩笑,但并非刻薄之人。诚如刚才所言,三个案子缺乏证据,难以给岳敏定罪。然而,从岳敏拒绝秦跃文的求爱看,她有严重的心理洁癖和强迫症,“打渔人家”内达到五星级酒店卫生标准的洗手间也证明了这一点。我只能采取心理攻击,期待她控制不住情绪,自己主动交待罪行。

此刻,岳敏雪白的脸颊没一丝血色,身体像风中落叶簌簌发抖,崩溃在即。我心中升起复杂的情感,既有释然,又忍不住感到忧伤。

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,岳敏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说道:“管妍彤不是我杀的。”随即飘然出屋。

房间内,留下我和秦跃文哑然失语,久久沉默。

17

岳敏说得对,管妍彤不是她杀的。三个月后,真相水落石出,证据竟来自苗蕾的父亲。

苗蕾在与谭毅合作的同时,也提防着他,将两人的对话都录下音,所做所为截留了物证,保存在银行柜里。然后立下遗嘱,把钥匙留给父亲。她死后,父亲打开保险柜取得了证据,以及一封信。信中说,如果她死亡,肯定是被谭毅所害,请父亲将证据交给警方。

他们犯案的动机与经过,同我前面的推理大致相同。谭毅见梅倩死因难明,便心生诡计,与苗蕾合谋杀死了管妍彤,再令后者嫁给秦跃文。

另外,在去石龙屿之前,秦跃文曾独自带家养的金毛犬去宠物诊所做手术。手术中,苗蕾溜进诊所,偷了两盒兽用麻醉药冻干粉,这样,当她被下药后,警察就会查到秦跃文头上。

两起犯罪非常巧妙,没留下丝毫物证,只因为苗蕾的死才得以暴露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苗蕾担心被谭毅灭口,才留下证据,而她却被另一个人所杀,使谭毅落网。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。

这样一来,岳敏的犯罪动机存疑,她没杀管妍彤,证明不是出于嫉妒连环作案。那她为何害苗蕾?唯一靠谱的解释是,她收拾客房时发现了麻醉药,猜出苗蕾要陷害丈夫,为保护爱人,狠心下手。

这猜测是否正确,永远也无法验证。一个狂风大作的日子,岳敏驾快艇出海,再没回来。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与快艇一起失踪。此前,天气预报说了有台风接近,她从小在海边长大,理应清楚危险。

想一想,在黑暗大海上,一叶孤舟冲向暴风雨,挺悲壮的。岳敏是一个人,尽管容颜美丽,一尘不染;内心却虚弱、胆怯、卑微,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己。

可谁又不是那样呢,在滚滚红尘、的河流中,我们都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小舟,永远不会有抵达彼岸的一天,除非死亡降临。要想生存下去,得有一颗石头心才成。

秦跃文正是如此,他又第四次订婚了。前几天我接了个追查的案子,去参加拍卖会,遇见他手挽一位靓丽姑娘,据说是某房地产老板的。幸好,这回是圆脸,他大概走出了青春期阴影。我俩擦肩而过,互相客气地点头致意,没有交谈。

毫无疑问,在人所应该具备的天赋技能中,长相漂亮排名no.1。有些人天生是赢家,不服气不行。

许林终于来事务所干兼职了,从我手中挣外快。她打赢了赌,猜到苗蕾暴露外籍身份的秘密。为加强管理,保利大厦在一楼设立了接待处,外来人员需登记。我灵机一动,觉得可以凭此来忽悠顾客,于是收买前台小姐,让她记录来访客人信息后,发短信给我。那天苗蕾来事务所时,是用澳大利亚护照登记的。

其实许林早已看出来,她假装不知道,骗我打赌。我也知道她知道,同样假装不知道,答应打赌。因为女孩子的小心计小手段很可爱,必须尊重,硬要去较真未免太不解风情,那样将注定一生。

另外我还明白,许林坚持要上快艇,不肯留岸上监视苗蕾,是担心凶手未明,秦跃文和谭毅可能对我不利。当然我并没有为此向她道歉,即使我真开口,她也绝不会承认,反而将大加嘲讽。

那简直是一定的,我打包票。

砰砰砰,响起敲门声。许林立刻站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,兴冲冲跑上前开门。门外如你们所愿站着一位大胸美女,笑吟吟说道:“请问是仁杰调查事务所吗?我有案子想委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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